純粹x想像

(1)

   當時，一閉上眼睛他就明白這不會是一場夢那樣簡單，只是那時的他還因為久違的熟悉感應而興奮不已，完全沒料想到這也許將是最後一次感應到這份感受，仍傻傻地期待這隔了許久的相會。

   「七彩。」

   他喃喃在心中默念，一團白霧隨即占滿了黑暗的視野。

   微微伸出手，他想看見自己的掌心，視線卻仍被茫茫大霧所掩蓋，朝底下看，沒有意外地，他的身軀就好像不見了一樣，在這大霧中消失無蹤。

   果然還是不行嗎？他落寞地想著，並沉下心等待七彩的鐘聲可以引來強風，將濃霧吹散。

  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，他卻遲遲等不到那悠揚的鐘聲，僅有微風輕輕吹動了濃霧，讓眼前變得清晰一點，然而雖是如此，在他面前的霧氣依舊是把景象搞得迷濛不清，他要很仔細看，才能辨別出藏在白霧背後的場景。

   當霧氣稍散後，他一面思考究竟發生什麼事、一面瞇起眼睛看向白霧後頭的黑暗，一時之間，他有種身在那無夢境的黑暗世界的錯覺，直到他望見在那黑暗中的幾盞光亮，才確定自己沒有錯認這場「夢境」。

   被霧氣纏繞的，是一條不見底的隧道，即便兩旁點上了幾盞油燈，但那光亮度仍然不足以支撐住基本的能見度，彷彿是故意令人迷失其中一般，不過就算是如此，以他的視力和聽力，又或是他尚未完全康復的感應力，要在這麼漆黑的環境中行走，也不是多大的問題，但他還是期盼七彩能來給他指引一條路，就像之前那樣，即使這次顯然不可能了。

   「七彩，妳到底在哪裡……？」

   摸索著牆壁前進，他努力想聽見七彩呼喚他的聲音，可是周遭一片寧靜，只聽得見水滴落在地及他偶爾踩進小水漥裡的水聲而已。

   真不對勁。嗅著空氣中潮濕的溫度，他似乎還聞到理應不屬於這空間的生鏽金屬味，但這不是真正的金屬味，而是……

   凝固的血腥味！

   他感覺心臟猛然漏跳了一拍，心裡的擔憂也越來越強烈，加緊腳步，摸索牆壁的速度變快，他簡直拔腿狂奔了起來。

   「七彩、七彩、七彩……」

   在心中的擔憂重複一百遍，他踏著紊亂的步伐，衝進面前越來越迷濛的世界裡，有那一瞬間，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輕得如同一根羽毛般，不過他不去在意，內心想法早就被七彩所佔據，他不停地奔跑，跑到沒有心思去分析他所處的環境，跑到完全忘了他或許會跌倒這回事，他只想快點找到七彩，快點！

   一陣慌亂中，他順著直覺在這隧道裡東彎西拐地亂闖，忽然之間，在白霧盡頭竟出現了一束光線，跑近一看，居然有一扇門虛掩著，而光線便是從那扇門裡頭照射出來的！

   他深吸口氣來穩定情緒，隨即緩緩打開了門。

   七彩就在裡頭，神情不安且憔悴地望著他。

   「七彩。」

     即便是看到七彩的模樣，他還是鬆了一口氣，並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。

   「不擔心我會打你嗎？」細細柔柔的聲音如此問道。

   他搖搖頭，再將她抱得更緊。

   「這次不會，我知道。」

   她莞爾一笑，輕輕推開了他。

   「妳沒事太好了。」

   他用燦爛的笑容與她的心神不寧相視，但終究溶解不了她內心的恐慌，他見狀，更是擔心了。

   「你還是來了……你知道吧？現在的我已經……」

   他把手放在她的嘴唇之前，制止她再繼續往下說。

   「我可以借妳力量，就像以前那樣，沒問題的！」

   「你不可能一直這樣，你知道的！」

   「當然可以！永遠都可以的！」

   他堅定的目光在她眼底閃爍，不知為何地，她竟突然覺得那光亮得好刺眼。

   「不可以這樣！」

   他握住她的雙手，感受她的情緒逐漸平復後，才一字一字地問道：「妳不相信我嗎？」

   「才沒有那回事！你明明就知道這樣會……總有一天，你會承受不住的，會枯竭的，會……」

   「妳別擔心我了，妳也說過我很特別，我知道到哪裡就該停，而且我很清楚，那不會是這裡。」他笑著對她說著，「告訴我妳過得好不好，要到哪裡才能找到妳。」

   「為什麼？為什麼你總是這樣，珞凌？」她忽然哽咽地問道。

   「告訴我吧！」他仍是以燦爛的笑容作為回應。

   她收起了傷心的表情，眼神變得淡漠，只說了句「跟我來」，就將身子轉向，面對著那混亂的雜物堆，須臾，自她身上突然散出有如聖光一樣金黃色的光輝，隔著雜物的牆壁起了變化，居然形成一團時空穿梭般的漩渦。

   珞凌不感驚訝，而胸口也是預料之內的傳來一陣絞痛，他默默按壓住胸膛，緩慢地跟在七彩身後行走。

   穿越這有如拼圖碎散的扭曲地帶不需要花多久時間，只消幾秒鐘，面前的景象就又回到那仿若被世人遺忘的黯淡隧道，但這會兒，空間給人的感覺像是緊急避難所，陰暗、潮濕、簡陋且骯髒，他不明白七彩究竟帶他來這種做什麼，但卻很快的便瞭解到七彩的用意了。

   這勉強算是房間的地方此時並不是只有他跟七彩存在，倚靠在濕滑的牆壁上還有約略二十幾個如同難民般……不，是像奴隸般的……

   珞凌猛然感覺身體有一道電流通過似的，這奇妙的感觸令他有一瞬間忘記了疼痛，吃驚的盯著那些隱約散出淡淡光芒的識別，他既緊張又不敢置信的伸手拉住走在前方的七彩，繞到她面前問道：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

   七彩抿了抿嘴，聲音微弱地說道：「就你看到的……這樣……」

   「妳是說……不可能，他們可是……七彩，妳跟我說實話，妳根本不是被壞人抓走的吧？」

   七彩讓眼神通過珞凌，望著那些幾乎是遍體麟傷、衣衫不整的「她的同類」。一語不發，但珞凌卻已看見自她眼中流露出的滿滿不捨和悲憐。

   「我知道了。」珞凌淡淡地說道。

   七彩彷彿終於回過神般看向他，捉摸不到他此刻的想法。

   「七彩，妳這次找我來，是有重要的事要說，對吧？」

   七彩訝異，卻又悲傷地強顏歡笑。

   「你哪時候變得這麼瞭解我了？」

   「七彩，契約是沒辦法解除的，再怎麼樣都不可能。」

   「你怎麼會知道？」

   「我猜對了吧？這是『他』……還是『他們』要妳做的？」

   七彩微微點頭，收起了驚訝的表情。

   「是『他』。」

   珞凌默默地接收了這個訊息，心裡自是複雜，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跟七彩解除契約的一天，就算當初的契約也不是出自他的意願而成立的，可是他以為一旦下定決心了，就不會有消逝的一天，不管一開始究竟是不是他下的決定。

   那……該如何解釋現在的這種情況？

   他還是……果然還是應該要……

   「我們已經不可能分得開了，從那時候開始，我們的靈魂就已經綁在一起了，我永遠都可以聽從靈魂的指引，找到妳……」

   珞凌閉上了眼，好像為了將情緒做分隔一般，等到他再度睜開時，眼神裡早已沒有平日的那種純真，就連上一秒的溫柔也沒半點殘存。

   「傳說之妖，七彩，以我之名，珞凌，現在對妳提出解除契約的要求！妳我從今往後各走各的，水火不相容！」

   珞凌的聲音好似在七彩的耳裡迴響，每一字、每一句都不停重複播放著，播得讓人心煩意亂。即使不想去正視它，想當它只是場意外，但沒有一絲感情留戀的冰冷口吻卻證明了這樣的結果只會是事實，而不是玩笑，然而，這結果來得太過急促，七彩不由得大吃一驚，之後殘留在珞凌眼裡的只剩下她悲傷欲絕的臉孔，以及那聲聲的呢喃。

   「珞凌，你不可以這樣，太過分了……」

   珞凌冷漠地轉身，趁著契約連結徹底斷了之前，一股勁地奔出了這個虛幻的劇場……

   太過分了……

   不……不要這麼說，七彩……七彩……

   不要……

   望著曾經在心中清晰鮮明的七彩，正因為契約解除而越顯模糊，他急著想挽回這一切，但契約卻逐漸崩壞流失，他清楚的明白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，不管要他再盡多大的努力都是一樣，他依舊只能看著契約的崩落卻無計可施。

   既然這樣，倒不如讓彼此都沒有留戀的空間吧！

   他咬緊了牙根，抓緊腳步，並且絕對不會回頭！